满碗香菜

偏要恣意

【文严文】离弦 第八章


不若取来严浩翔的膳食单子时,陈医侍还在面色凝肃地为严浩翔诊脉。


不多时,挽起来的袖口被放下,可病情却仍不能定论,探脉的两指又轻轻搭在了严浩翔另一只手腕上。


“司云的膳食并无不妥,呕血晕倒皆是今日比试三场的缘故,可司云的脉象极紊乱,绝不单是体力消耗太过的缘故。”


陈医侍愁眉不展,迎着刘耀文沉利的目光,如实道。再低头时,就因斜了点身子而发现了一处意外。


几点一闪而过的细微银光自严浩翔衣袖下折入医侍眼帘。


他小心地将那截袖子又翻起了些,定睛发现竟是三枚银针被掩在袖间!


这些银针掩得不算多深,像是匆忙之间塞的,可严浩翔为何悄悄准备银针呢?


望着那张比雪还苍白的面庞,刘耀文忽然眉心一顿。严浩翔初至凛北时陈医侍为他号脉,之后便同自己讲过,严浩翔的身体隐约透着不对劲。而他当时也说过,他在琴陵的那场比武中无法运带足够的内力,其中原因也尚未查明。今日的比试除了耗费纯粹的体力,还有就是——


“若无法运带足够的内力,是否可以银针刺穴位,强行打通经脉?”


陈医侍虽不敢置信,却也觉醍醐灌顶。


“此法确实有记载,不过实践的例子却没有多少,强行打通经脉以运带内力,是否会成功是不得而知的。如果侥幸能成,可若是本身没有足够的内力,则是揠苗助长,急功近利,自身必要承受其恶果;若是本身已有足够的内力,那这法子也实为冒险,一旦自己不能完全掌控,也要承担不可预料的反作用。二公子是猜测,今日比试时,展司云用这银针,强行运带了内力?”


刘耀文的脸色变了又变,第三场比试时严浩翔出的招式是他当年自己私下钻研练习的,比在前两场用的更为刁钻难习。不若说严浩翔提前询问过他凛北军士的实力,所以他这是一早就为碰上萧笠做了准备,今日真要应战,他也是无可奈何,棋行险招。


思及此,刘耀文愈加不可置信。


这办法少有人用,反作用大抵也是因情况和个人体质因人而异的,严浩翔本就没养痊,如今命还没丢或许已是万幸,严浩翔……竟这般胆大,这般豁的出去。


“没错,他本有实力,也并非浅薄,却在琴陵的比武中失利,如今又为了比试而准备银针,除了打通经脉运足内力,没有其他解释。”


陈医侍也愈渐严肃起来。岁末比武过后琴陵人人质疑严浩翔,可此刻二公子却不容置疑地承认他的实力,那他真的是遭人诬陷?若是如此推断下去,那么阻内力,只能强行打通,后又呕血昏迷,脉象紊乱,这般种种联系在一起,那……


“司云的症况,不像是普通惊惧劳顿所致的虚弱,像中毒!”


“毒?” 扶在腰侧刀柄上的手登时攥紧了,刘耀文看着严浩翔气若游丝的模样,一时有些压不住声调了,“世间还有神不知鬼不觉阻人经脉,又不露痕迹的毒?”


尽管未曾听闻,尽管难以置信,可就严浩翔的情况来看,确是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。


若当真有这么一种毒,那除了其拥有者,旁人岂非都要人人自危?若是被用于两军交战,那对方又怎能还有生还的机会?


一时之间,屋子里的气氛凝肃到了极致,落针可闻。


“在下定当尽心竭力,先让展司云苏醒,再根据能阻人内力的药物试着配些药性相抗的方子,看是否能有所缓解。”


“二公子。”


一事未完一事又起,刚同陈医侍商定,去帮徐寒知整顿军士,解释严浩翔情况的祁沐就回来了。


他步履匆匆,在屏风外唤了声。刘耀文又望了严浩翔一眼,转身去了外边。


“讲。”


“弦陵的车队回来了。”


“嗯,” 刘耀文戴着手套,迈开了步子,“这么急匆匆的,他们有要事?”


“和漠鹫人有关。”


“你留在这,严小公子醒了就去报我。” 刘耀文交代完这句,才扶握着腰间刀柄离开。


祁沐愣了愣。


严小公子。


如今在这凛北,也只有刘耀文会如此唤他了。


弦陵的车队回来得晚了些日子,要禀告的事情也多有繁琐,刘耀文同父亲大哥一起听着议着,从晌午刚过到日薄西山,要交代的事情才被禀报完。


屋子里的炭火一直煨着,人又多又聚在一起大半天,一个个也觉得有些闷了。刘耀文微微活动了下略微僵酸的脖颈,心里念着严浩翔怎么还没醒。


直到晚饭用到一半,祁沐才赶忙赶来。


“严小公子醒了?” 刘耀文先一步问。


“醒了醒了,陈医侍给他把脉,喝汤药呢。” 


“好,那别歇了,” 刘耀文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祁沐歇口气儿的趋势,毫不留情地道了声:“走。”


祁沐直想翻白眼,可迫于二公子的威势,他不敢。


刘耀文走进去时,屋子里的炭火轻轻地“噼啪”爆了爆。


案台上的烛火已经点起来了,葳蕤的烛光映着严浩翔清癯的面庞,又淡淡拢在他净白的中衣上。这副景象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轻了脚步与呼吸,直觉得哪怕重一丝眼前的人都会破碎了。


“劳二公子费心了。” 严浩翔声音淡弱地道。


刘耀文在榻边凳子上坐下,虽觉有满腹关心的话,但囫囵一圈儿,最后还是没拐弯抹角,直奔主题问道:“陈医侍应当已经对你说了我们的猜想,严小公子以为如何呢?”


严浩翔顿了顿,一瞬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。


“我也曾有过此怀疑,若真是毒,那我所中的大抵份量不多,没有压制所有内力。” 他一边说着,一边望向陈医侍。陈医侍会了意,接着道:“司云猜想不错,除却剧毒,毒的效力大多与剂量挂钩,想来给司云下毒之人怕露出马脚容易败露,所以所下不多。按目前显露的症况看,此毒邪就邪在它能一直在人体内,也显不出其他危害,只压制着内力,一旦强行运足,便毒发反噬。虽暂时平稳了,可若毒素不解不清,长久留在体内也难保不酿出祸来。”


“会是严景桓父子?” 想起严浩翔说过的话,刘耀文猜疑着问。


严浩翔垂眸凝思,他与父亲在琴陵并没有树什么敌,可若是临都……也只是保留猜疑……


“想来也未必再有旁人,即便不是他们主使,也必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,毕竟在他们的谋算里,压制内力,我比武失利,是极重要的一步棋。”


刘耀文听懂了严浩翔话里的意思,再加上弦陵车队方才禀报的事情,更隐隐觉得不大对劲。


这毒来得蹊跷又稀奇,没人见过也不知名字,那如此奇毒,严景桓父子又是从何得来的?除了以此陷害严浩翔父子,后面是否还有其他阴谋和算计?


细想至此,严家的事似乎已不是严家一家的事,它的背后总似藏着个更大的迷局。


而现在外人都认为严小公子也已死,目前能做的事,便只有尽快解毒,养好严浩翔的身体,细究蛛丝马迹,查明严景桓父子行事的原因。


“眼下最要紧的,是想办法解毒,恢复身体,严小公子放心在凛北住着,你的真实身份,定不会对外泄露半点消息。”


不知是烛火跃动一瞬晃了眼还是怎么的,严浩翔忽然感觉眼前一氤,他想点点头道谢,可气提到一半又不慎咳嗽起来。


从称呼,到保证许诺,无一不颤动着严浩翔的心绪。


“前些日二公子唤我‘严司云’时我曾提醒过二公子,如今二公子怎么不但不以展姓唤我,还唤我严小公子?”


“就像前些日那次我说的,你本就姓严,以严姓唤你没什么不对的,况且,你就是严浩翔,不论在何处,何种境遇里,你都是严浩翔,你是你自己,不是么?”


严浩翔心下愈发不能平静。


如今凛北人人称他“展司云”,严姓变得危险令人规避,可他自己始终在心里提醒警示自己,不能忘了自己究竟是谁,不能忘了自己背负着多重的责任和宿命。


有时候午夜梦回,惊醒后也会觉得艰难窒息。


他本做足了寄人篱下,如履薄冰的准备,却不想现在,竟还会有这么一个人,执拗地记得,认得自己究竟是谁,认真又毫不惧惮地相助相唤。


严浩翔不是傻子,从前便知晓,凛北的二公子爱憎分明,是直来直往坦荡热烈的性子。从教他驯马,到替他推拦比试,刘耀文对他的信任与承认,他感受得清晰。


而且仔细回想一下,刘耀文只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才会如此唤他,在旁人面前,也会谨慎稳妥地唤展司云。从前还不了解,没想到刘耀文还这么心细。


望着刘耀文不掺半点轻浮玩笑的神情,严浩翔的眼眶和心尖竟俱是没来由地一酸,眼前也不由得慢慢浮起了两蒙雾意。


他赶忙别开脸眨巴着眼睛,既惊讶自己怎么这时候情绪这么敏感,又想赶紧表现得正常一些,免得刘耀文多思。


“周围无旁人的时候我便还唤你严小公子。” 刘耀文道。


严浩翔由心笑道:“由衷,多谢二公子的好意。可有一事,我还想请问二公子。”


“你说。”


“你我原本知之不多,二公子为何信我是遭人诬陷的呢?”


刘耀文霎时间有些语顿,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地蜷了起来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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